河山

当二十六岁的结城廉绪再次回想起那个潮湿的夜晚，她仿佛窥探到了某种名为命运的足迹，在还未踏足的茫茫雪原上，隐隐约约，指示着自己已被定好的去路。

大概也是从听到刀刃划过衣料的那一刻起，她已明了许多愿望的不可能，明了她与赤司那个世界的不同的界限，明了暴风欲起的征兆……

不过那时的她，选择了捂住眼睛，沉迷于自我欺骗。

化雪的冬夜，寒风湿润而入骨，结城刚刚从办公室那成堆的案子中借口脱身出来，只为能在天台上清静一下，顺便抽根烟摸个鱼。

但她出来得太急，衣服没穿够，以至于窝囊地蜷在风小的天台一角，被迫感受曼哈顿特有的冬风刮脸服务。

——完蛋。明天干脆借口发烧不来好了。

想想办公桌周围那累成山的卷宗她就直犯恶心。

不禁感叹律师的活真心不是人干的，干得好的那不是死人就是畜牲。当然，前者是过去完成时，后者是现在进行时。

“呼——”呼出的烟气化为一团白雾，最后消失在黑夜里。结城口袋中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摸鱼时间结束，看样子大佬们的争吵也已告一段落。

纤瘦的女性将指尖未燃尽的香烟摁灭，抬手将毛衣的领子提了提，尽可能护住脖子不被寒风侵扰，转身快走几步回到消防通道的门后。

她现在工作的地方，是她的导师和其他两位在圈内颇有声望的大律师一同合作经营的律师事务所。导师是一位德国人，他说英语的时候多少带有一点伦敦腔。在他任教的美国大学内，不太熟悉的学生，都认为他是一个刻板的英国佬。

她之所以离开日本远渡重洋，来到美国的东海岸，并且一直跟着他在世界各地游学和接案子几近十年，也全都出自一之宫先生的授意。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他为瓦列里安先生更为合适。

因为，自己已经不在日本了。

结城廉绪路过前台时，负责前台接待的奥莉还和自己离开的时候一样，趴在玻璃上，窥探着三位大佬们共处的、看似气氛紧张的办公室。这位热衷于八卦的女士今天算是获得了圆满的一天，其为八卦投入之热情，让结城觉得现在打扰她都是一种罪过。

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长发，结城重新在脑后束好一个简单的马尾，闭眼深吸一口气后，径直穿过几个趴在办公室外听风的年轻律师，抵达那扇玻璃门前。

“就这样吧，就这么干，罗德。你这头老倔驴认定的东西，再怎么说也是没用。”

大佬之一疲惫地用双手揉了揉困倦的脸，他的领带已经被刚才那个急躁的自己扯得松垮，另一位窝在皮沙发的一角，依靠着扶手抽着闷烟。而那个被叫做罗德的老头，坐在长桌后的皮椅上，衬衫的袖口被解开卷起，手边是一个塞满了烟头的玻璃烟灰缸。

房间里的烟味过于浓厚，以至于结城光是站在玻璃门外，就能闻到一种非常浓烈的烟草和焦油燃烧的气味。

好吧，收回前言。再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下去，比猝死更先驾到的，应该是肺癌。

——结城啊结城，你怎么就选了这么一条不归路呢？

这个问题，不仅是她问过自己，一之宫泉也向她询问过很多次。而且与之同时出现的，一之宫泉经常问的还有一个问题。

“那天晚上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那场车祸你明明就知道些什么，否则也不会好端端地像现在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而结城也总是冷淡地如此回应她道：

“……拜托可以不要如此发问吗？如果不是还记得清楚，我都要怀疑那场车祸的始作俑者就是你了。”